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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正太兇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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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列老式的夜行慢速火車,車窗外能看到遼遠得無有邊際的戈壁荒野,天空是極深的接近黑色的藍,透徹得仿佛伸手能掬起來。

相鄰而坐的四位乘客似乎都在打瞌睡,其中一名中年人帶著磨損嚴重的機械腕表,車輪敲擊鐵軌的間隙,秒針“嗒嗒”的行進聲在寂靜的車廂內異常清晰。

那中年人忽然站起身,毫無預警地擠開外側的乘客朝外走。

坐在外側的是一位六七十歲的老年農民,滿臉溝壑和灰仆仆的衣衫都帶出泥土味道,他被中年人從睡夢中推醒,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

老農民剛要出聲,“噓”,一只手橫過來捂住他的嘴。

是坐在中年人對面的青年,二十歲出頭的樣子,留著短短的學生頭,穿戴整齊、言語禮貌,剛上車的時候主動用帶口音的普通話跟老農民攀談,讓他想起幾年前離開家鄉去讀大學的外孫。

“嘎公,”青年似乎猜到了他的心意,親熱地叫了一聲,附在他耳邊輕悄地道:“他夢游了,不能喊。”

老農民被這一聲“嘎公”喊得心肝都顫了顫,聽話地點頭,昏花的老眼盯著中年人在走廊上直挺挺地往前走,膝蓋像是不能打彎,也不懂得避開路上的障礙物,果然不像清醒狀態。

各地民間關於夢游的傳說大同小異,基本都有不能叫醒夢游人的忌諱,老農民小時候也聽自己的嘎公講過,說人在夢游時三魂七魄是分散在外的,如果冒冒失失被喚醒,三魂七魄來不及歸位,立刻會變成傻子或者自己把自己嚇死。

他點了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不會出聲,那青年便緩緩放開他。

兩人探頭探腦地關註了那中年人一會兒,直到他走進下一節車廂,完全望不到了,才餘悸未消地坐回去,互相看了看。

“咦,”青年突然又出聲,老農民看到他站起來往前傾,手臂橫過座位中間的小方桌,從中年人的座位上拿起一件什麽東西。

那是個鼓囊囊的黑色提包。

廣大底層民眾自有其生存智慧,老農民猛地意識到什麽,舔了舔嘴唇,目光紮在那提包上拔不下來。

他記得這個黑色提包,中年人從上車起便將它牢牢夾在腋下,上廁所也不肯離身。有一回他打開包取手機,老農民用眼角瞄到裏面,那包裏塞滿了一捆捆紅彤彤的大票子!

那得是多少錢啊,用村裏小女娃戴在頭上的紅皮筋紮著,握在手裏結結實實一把,老農民這輩子沒見過這麽多現金,他心熱如火地猜測著:怕是有十萬塊吧!

十萬塊!村長新修的二層小樓聽說才花了十萬塊!

他盯著那提包移不開眼,青年捏著提包卻猶豫了,他撓了撓頭,轉過來看老農民,靦腆地問:“我動人家東西不太好哈?”

“莫……莫啥子,”老農民吞了口口水,顫著聲氣道,“就看哈,又不要他的。”

“是哈。”青年眨著眼,喜悅地道:“看哈關啥子事嘛!”

他捧著提包,“滋”一聲利索地撕開拉鏈。

…………

……

四五個人圍著一包錢發呆。

“哎唷,”一個戴眼鏡的知識分子打破了沈默,“現在誰還帶這麽現金在身邊啊,銀行轉賬不知道多方便,除非他不敢。”

“您是說……”青年和他講話時普通話也變得標準許多,“他不是好人?”

另一個生意人模樣的胖子和知識分子對視了一眼,他們本來坐在右側方,先被中年人的腳步聲吵醒,又湊巧聽到青年和老農民的對話,最重要的是,清清楚楚地看見了包裏的錢。

“我見過的人多了,”生意人頗具可信度地斷言,“看他的樣子就不像好人!”

確實,幾個人同時回想,中年人身高體壯,方臉、濃眉,滿臉肉橫向發展,老農民曾經被他狠狠地推搡了一把,當時忍氣吞聲沒敢發作。

靜了片刻,青年又道:“既然他不是好人,想必丟了錢也不敢出聲?”

這句話說到眾人心坎裏,幾雙眼睛灼灼地盯住提包,又閃爍不定地望向對方。

不管心裏怎麽想,沒人出聲或是動作,槍打出頭鳥這種事即使是沒讀過書的老農民也憑借多年的現實生活經驗有所體悟,空氣在幾個人中間繃得緊緊的,像彈棉花的絲弦。

還是青年沈不住氣先出了聲。

“不管了,我就拿一捆。”青年咬牙切齒地扯出一捆錢塞進懷裏,“我也不多要他的,夠我這學期的學費就行,算我幫他破財免災了!”

他提到“學費”,老農民心中一動,想起自己懷裏還揣著外孫的學費。女兒的老伴過世以後,他拉扯著外孫長大,出息到進城讀大學,眼看爺孫倆快能過上好日子,偏偏每年的學費成了攔路虎。

外孫打電話到村長家,哭得稀裏嘩啦,說大城市什麽都要錢,他在村子裏的時候以為一年收入幾千塊就不用愁了,他的同學們一個月生活費就有幾千塊!他申請了獎學金、勤工儉學,一年下來勉強賺夠自己的學費和生活費,還剩下一點舍不得用,全給嘎公寄了回來。

一千兩百塊,全是外孫沈甸甸的孝心,老農民比他更舍不得花用,又擔心外孫辛苦熬壞了身體,這輩子頭一次走出大山,懷揣著這些熱乎乎的錢千裏迢迢去看他。

想著想著,眼前青年忠厚老實的臉與外孫的臉重合起來,老農民抹了把不知何時脫眶而出的眼淚,顫巍巍地道:“娃啊,不好幹壞事。”

“啊?”青年楞住了,正伸手進包的生意人也楞住了,知識分子用一根手指托眼鏡,手一滑差點戳中自己的眼睛。

老農民貪婪地死死盯了一眼那包錢,這次很快轉開,伸手扯住青年的袖子,繼續勸道:“聽嘎公勸,大學生不好幹壞事,不值當!”

青年目瞪口呆地看看生意人,又看看知識分子,三個人面面相覷。

半晌,他惡聲惡氣地啐出一口:“晦氣!”

“早就跟你說,”知識分子慢條斯理地道,“選目標要慎重。”

生意人把手裏的錢扔回提包裏,苦笑道:“白忙活了。”

“我不管,反正不能讓我走空,老子演這一出容易嘛!”青年也把錢放了進去,“滋”一聲又合攏了拉鏈。

他轉向老農民,臉上那些偽裝出來的學生氣一掃而光,流裏流氣地道:“老東西,看不出你還有良心,可惜有良心的人向來不得好死。”

“你……”老農民一只手仍然揪著他的袖子,還沒搞懂這瞬間變臉的意思,青年已經不耐煩再跟他糾纏,當胸一把推過去,“砰”一聲將老農民四仰八叉地推倒在硬座上。

青年左手按著老農民的胸口,右手伸進去一掏,立刻把他藏在內衣口袋的布包拽了出來。

“拿來吧你!“青年冷笑道,“敬酒不吃吃罰酒!”

他們早就註意到老農民隨身帶著貴重財物,他根本忍不住,每隔一會兒就下意識地伸手摸胸口,他們這些人都是行家,哪還有不明白的。本來也不想把事情鬧大,所以設了個局要從老東西那裏騙過來,中年人、生意人、知識分子和他都是一夥的,如果老東西貪財拿走提包裏的錢,中年人回來找上他,他們幾個再敲敲邊鼓,不怕他連內褲也賠出來。可他們誰也沒料到,這老東西的眼珠子都快掉錢堆裏了,居然不上當!

知識分子和生意人脊背朝外,將其他乘客的視線擋得嚴嚴實實,青年捏著手絹的一角抖了抖,那堆零零碎碎的鈔票就從空中散落下來,飄到老農民抽搐的身體上。

他像是受到什麽刺激,陡然間用盡全力掙紮,青年胸上結結實實地挨了一拳。

“我操!”他又出一口唾沫,濺到老農民臉上,忿忿不平地道:“就他媽這麽點錢還好意思出門?還當寶貝似的護著?浪費老子時間!”

他又一拳重重捶在老農民胸口,打得他傴僂起身子瑟瑟發抖。

“別打了,”知識分子不耐煩地拉住他,“弄出人命不好收拾。”

青年這才放手退開,他熟練地把失去知覺的老農民扶坐起來,擺成趴到方桌上熟睡的姿勢,這樣在他們下車前能夠騙過巡查的列車員。

他邊做這些邊不甘心的罵罵咧咧,驀地想到什麽,臉上的神色倏忽間由怒轉喜。

“對了,差點忘了!”青年一拳捶在掌心,“老東西還有個孫子!”

生意人和知識分子都怔了怔,他們坐得遠,並沒有全程旁聽青年和老農民的交談,這時順著青年歡歡喜喜的目光轉向,仿佛才註意到角落裏還有一個人。

是啊,四人卡座當然有四個人,奇怪的是之前沒有一個人想到他,自動忽略了他。

當然這也並非不能解釋,因為這個人實在不能算一個完整的人,而只是一個或許剛過票線的孩童。

所有人盯住那個小小的男孩兒,他大概在七歲?八歲?穿著一身質料普通的童裝,顏色灰黑,扣子一路扣到喉口,樣式倒更像老幹部的中山裝。

他端端正正地坐在座位上,腰背挺得筆直,三七分的短發居然用發膠固定,從大開的窗口迎面而來的風也不能拂動一絲一毫。

小男孩長得非常清秀,卻不是大多數孩童那種雌雄莫辨的漂亮,他小小的臉上長眉削目,鼻梁挺直,紅潤的嘴唇緊抿,顯得既莊嚴又冷漠,完全不像一個大人可以隨意逗弄的孩童。

他的氣勢根本就是一個成人,而且是棱角鋒利的、很不好惹的、危險的成年男人。

“你確定這是他孫子?”知識分子狐疑地打量著男孩兒,“長得不像啊!”

“王哥你還信不過我?”青年得意洋洋地瞟他一眼,“列車員查票的時候我聽這孩子親口說的,老東西生得出這漂亮的娃我也稀奇,嘿,讓劉姐經手,能賣多少?”

知識分子剛要回答,心頭陡地打了個突。

那孩子擡高頭,昂起尖尖的小下巴,眼皮低垂,濃密的睫毛遮擋了雙眸。

但他分明感覺到了他的目光,剎那間像開出血槽的冰棱那樣刺穿了他的胸口,心臟被攪碎成亂糟糟血肉模糊的一團。

“吵死了。”那孩子慢慢地啟口,從那一瞬間所有的時間都變慢了,一切都變得像是沈在水底或是高速攝影下的慢動作,知識分子聽不清他的聲音,看不清他的樣子,影像變得折疊、變形,充滿水波一樣的褶皺。

他們張大口、瞪大眼,聽到彼此驚慌失措的呼叫聲,咫尺之外的其他乘客卻依然安眠。

那孩子的手慢動作地背到身後,慢動作拿出來,手上多了一件東西。

一把槍。

黑洞洞的槍口對準離他最近的青年,抵住他的前額,他目齜欲裂,舞動著四肢,頭顱和脖項卻像是定住了一般動彈不得。

“砰!”

孩童幼細的手指扣動了扳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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